第45章 无效的讨论(1 / 1)

“沙漏”地堡,会议室内。

外面还在不断地传来走动声,事后的清理工作仍未结束。

此刻,偌大的会议室内,只有凯德一人,正襟危坐。

在他面前,摆放着一整套专用的视频处理设备,摄象头、麦克风……显示器内,被分割成九个窗口,里面模糊不清的马赛克人影正对着他。

这是异事局前不久刚委托“保利通”,给各分局安装的一套远程视频会议系统。

明明一个加密的语音电话就能解决问题,但大人物们似乎对这种昂贵且低效的“看起来很象会议”的模糊影象情有独钟。

纯粹的官僚主义。

凯德只能换上西装,系紧领带,扮演一个合格的下属。

视频通话的延迟让声音断断续续,充满了令人烦躁的电流音。

研究所的发言人正在用艰涩的专有名词,向大人物们解释两个限制实验失败的原因。

凯德默默地听着,大致理解了研究所的措辞。

原本,他们自认为对梦境早就了如指掌,但他们的认知,归根结底还是通过‘许普诺斯’原型机对梦世界的观测,并创建在海量的‘人类’梦境数据之上的“经验”。

但这次,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怪谈创造的梦世界。

事实证明,这个怪谈的梦世界与人类梦境存在本质区别。

研究所目前所给出的结论,是‘钢爪人’所在的梦卵泡,其规则超出了原有的理论范畴。

它很可能并不是一个封闭的系统,而更象是一个……黑洞。

三枚‘常识炸弹’非但没能摧毁它,反而被它当成了养料,让它变得……更强了。

凯德面无表情地想着。

这并不奇怪。

越是自认为学识丰富,就越可能掉入经验主义的陷阱。

这些研究所的学者们,自以为建起了一座完美的“梦理论”大厦。

但现在,他们却发现这座大厦的基石上,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悖论。

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,却足以让整座大厦崩塌。

会议室内一片死寂。

过了许久,另一个窗口才传来某位大人物的声音:

“那血腥玛丽呢?阿喀琉斯之镜是经过验证的异闻物品,它成功限制住了‘凝视者’。”

研究所的发言人回答:

“先生,凝视者是有实体的,它的灵魂被映入镜中,所以被困住了。”

“但玛丽本身就诞生于镜世界,显然,她比我们也更了解镜世界。”

“我们原以为‘阿喀琉斯之镜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,唯一的出口就是镜面本身。”

“但现在证明,结论是错的。她找到了“后门”。也许是因为她的特殊能力。亦或是,镜世界本身就存在其他的未知路径。这需要进一步的研究。”

不知是哪位大人物嘟囔了一句:

“所以……联邦每年拨款几十亿养着研究所,最后就能换回你们一句‘还需要进一步研究’?”

视频窗口里,那位研究所发言人的没有了回应,只是保持着僵硬的沉默。

凯德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,嘴角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。

他忽然觉得,限制实验的失败结果并非全都是坏的。

至少,能让这群平日里高高在上,习惯了对他们这些一线调查员颐指气使的“学者”们吃瘪。

这很解气。

当然,凯德清楚,这群大人物在乎的,也并不是实验本身的失败。

限制实验本就充满了变量,失败是常态。他们在乎的,是“血腥玛丽”的规则。

一个专门审判“隐藏了致人死亡秘密”之人的怪谈。

在座的各位,没有一个是干净的。

虽然玛丽的影响范围还在缓步扩张,但大量的“消耗人员”已经被抽调,伪装成保镖、司机、甚至情妇,二十四小时“保护”着这群大人物。

他们怕了。

主位的声音终于开口道:

“失败并不可怕。关键是之后发生的事。凯德,你说说吧。”

凯德摆出调整姿势的动作,点点头:

“……是的,长官。实验的关键在于……玛丽……反击了。”

凯德的声音压得很低,重重地坠在了每个人的心底。

收容单元外,玛丽控制了所有研究员和警卫,一共十七人,然后让他们……全部自杀了。

凯德不需要描述那扭断脖颈的恐怖场景,监控录像早已传给了在座的这些人。

这才是真正的问题。

这彻底违反了怪谈诞生的底层逻辑。

怪谈是规则的化身,它们冰冷、机械,没有思维,没有情感。

它们不该懂什么叫“报复”。

“有没有可能,‘报复’本就属于血腥玛丽的规则之一?当她遭遇了来自人类的恶意后,会触发一定的反制机制,而无杀无差别杀人?”有大人物提到。

但这只是将恐怖故事,强行用科学去解释,显得荒谬且自欺欺人。

凯德耐心回答:

“不排除这种可能,但这一类规则机制,之前从未在其他怪谈上发现过。而且,这种规则也不适用于怪谈诞生规则的基本逻辑。所以,我们必须考虑最坏的可能。”

“凯德,直接说你的想法吧。”

凯德直视着镜头,一字一句道:

“血腥玛丽,可能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……智慧。”

“智慧”这个词一出口,视频窗口里的躁动几乎要冲破屏幕。

凯德继续道:

“而且,这种智慧不低。”

“她原本有机会杀了我和斯科特,但她没有,只是杀死了我们周围的人。”

“这更象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。”

“她想让我们感受到恐惧。或者说,她让我活下来,就是为了让我转告各位——”

“不要试图,再去惹怒她。”

凯德的话,如同一块巨石,砸进死水。

屏幕上,那排列模糊的马赛克窗口,集体陷入了凝滞。

但凯德能从那些低分辨率的象素格子中,清淅地“读”出他们的心理。

震惊,恐惧,忌惮,屈辱……

一个“怪谈”,一个本该是冰冷“规则”的“东西”,现在却象一个真正的“人”一样,隔着无法逾越的维度,对他们这群高高在上的人类,发出了最后的通谍。

直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强行压制了讨论:

“如果假设成立。凯德,你接下来的方案是什么?”

凯德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:

“这就是我召开这次会议的原因,长官。我无法做主。”

又是一阵沉默。

然后,是漫长的混乱与争吵。

凯德的视线在那些模糊的象素间游移,总结了其中的的观点。

一,怪谈必须限制。这一点无可争议。

二,异事局内部是否还有其他限制方案?

研究所的答复是“可能存在替代方案”,但可行性无法确定。

毕竟,如果真有更靠谱的,他们早就用了。

三,是否请求外部援助?

比如东瀛的“异态对策科”,北欧的“守夜人议会”,甚至毛熊的“异调委员会”……调用他们的“异闻物品”或者“怪谈使”。

以往,确实有过跨国级别的合作。

但“血腥玛丽”目前只局限在洛杉矶,虽然有不断扩散的势头,却还称不上“世界级”。

这时候求援,只会显得美利坚的异事局无能。

毕竟人类就是这样,危险没有真正降临到头顶时,总是会抱有侥幸。

四,一个更激进的提议。

暂时中止限制,转而尝试“接触”。

如果玛丽真的存在智慧,也许可以沟通。

但这个提议同样危险。

接触?

人类已经激怒了她,她是否还会接受人类的善意?

而且,善意的接触?

人类要如何定义善意?

在怪谈看来,究竟什么“接触”行为是善意?什么行为是恶意呢?

没有人知道。

但他们清楚,

他们不能再承担一次“激怒”她的后果。

没有人知道还会发生什么。

争论,争论,无休止的争论。

凯德靠在椅背上,开始揉着眉心。

这群高高在上的老东西,和国会山里那群天天争得面红耳赤的蠢货没什么区别。

所有的问询,所有的辩论,到最后,也不过是拉扯出一个平庸、折中、且毫无意义的方案。

果然。

讨论的结果令人失望。

主位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:

“凯德主管,鉴于洛杉矶事态的特殊性,我们将授予你更高级别的行动权限。我们会立刻更多增派调查员小组与‘消耗人员’支持你。”

“你可以自由行动,唯一的前提是——”

“不许再进一步激怒玛丽。”

嗡——

所有的屏幕同时暗了下去。

凯德独自坐在冰冷的会议室里,扯开了领带。

“……艹。”

他低声骂了一句。

讨论了半天,最终还是拿不定主意。

什么狗屁“增派权限”,翻译过来就是“你自己看着办,但千万别再搞砸了”。

他们只是把这个最棘手的难题,又原封不动地扔回给了他。